【文章分享】慢步山口(黃*安)
我在這個地方生活了三十三天,打開房門,傳統房屋、山坡、稻田、灌溉用溪流,映入眼簾,是東亞地區共同分享的生活場景。山口市(やまぐちし)的鄉間小路是濃綠色的,處處是樹,綠得極致便成了黑,如潑墨山水。我來到了這裡,做了一個與多數台灣人不同的選擇,我選擇了東京大阪京都以外的一個鄉村學習日語。心中真切的希望,在日本的生活可以是生活,而不是購物、參觀古蹟和拍照。但我還是忍不住走在路邊一邊拍照了,明明只是去超市的路,對著稻田,蹲了下來,拍了一張照,記下了我的屋子門口的一切、這一片稻田、那一片稻田。
日本的黃昏大概在四點降臨。我與我的台灣室友結束採買要返回宿舍,但來時的路是長什麼樣的呢?在這裡轉過彎,還是那一個路口轉彎呢?夜幕低垂,我們緊張地拿著手電筒,照著路,鄉下路燈不夠,又是外國人,連敘述自己住的地方,都有困難。這時我才想起,手機裡有去程的照片。在黑夜中,手機銀幕亮起,這幾張照片是地圖,搭配著手電筒的照明,找著這一片稻田,那一個轉角,我們看見夜裡的宿舍亮著燈,是燈塔,而我們平安靠岸了。
對於一個外國人來說,在異國,如此熟悉的景象,存在著微妙的不同。即使是呼吸這樣一件理所當然的事,也可以明確地感覺到,風貫穿山口平井町,沿著眼前的清澈小溪,空氣凜冽的質感讓整個人從鼻腔涼快到腦門。氣溫令人略為發汗,但其中的乾爽使得肌膚開始準備要黏膩,會立刻又消失。
宿舍的小路旁正翻滾著草綠色稻浪,路面寬約三米。一棟日式平房,漆黑的屋瓦與台灣四合院的屋頂是一對上了年紀的攣生兄弟,都散發著古拙的氣息。類似這樣風格的屋子,你和我,每一個人都曾經透過旅遊節目欣賞了無數次。但42吋的液晶螢幕也好,15吋的電腦螢幕也好,還是沒辦法讓人看見,這些傳統屋子的美麗的屋瓦棟樑,其實已經不是屋瓦,也不是原木建造。
美,需要親身經歷,到那塊土地上,那片天空下,細細的品味。沒有親眼看見,肯定會遺漏些什麼。近十年來的日本,已經很少用木頭來蓋傳統房屋的外牆,這些仿古的建築,事實上是漆深褐色木紋的密集塑膠板,一片片,按照紋理順序構成古樸和風的建物,用了最經濟但絕不隨便的素材,完成了令人驚訝的美感。
越過宿舍小屋,小路一側是高200公尺的姬山(ひめやま),另一側是連天的稻田。我經常在這一段青綠的稻田邊駐足。姬山常有輕微的落山風,風掃過稻田引發一陣不易停歇的稻浪,一波波拍打著我腳邊。啊,好想把鞋子脫掉踩在土地上,讓腳丫沾滿泥土,在泡進路邊的小溪流,用流水洗乾淨,不知道小溪流裡的魚兒會不會嚇到呢?
「車(くるま)!」
同行的台灣朋友這樣說,車來了。直覺反應,我快快閃身到稻田那側,轉頭一看,那台方形小車才正要經過我們。然而,他已經將車速放緩,很慢,很慢。
開這樣慢,時速大概十公里而已吧,我正這樣想,他經過我們的那幾秒,我透過車窗,看見那位男駕駛。白襯衫,小鬍子,和善的臉略帶皺紋,他輕輕點了點頭,我們也點頭了下回禮,他車子才微微加速,直行往我的反方向駛,直到我看見車尾燈閃爍,整個過程是多麼流暢,只見玲瓏的車身與那位大哥,消失在彎路的盡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