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文章分享】~秋日和(黃*偉)

上年十二月很暖,不像冬,像秋。這天我跟家人還有小狗阿BEE到了西貢布袋澳吃海鮮,兼慶祝弟弟生日。布袋澳之名,是因為這裏三面環山,西北出海口較窄,有叫石尾頭和下角頭的山嘴對峙,圍封了一泓海水,高空俯瞰就像布袋,故名。海邊布袋澳村村民以高、張、劉、鄧氏客家原居民為主,他們在海上建築魚排養魚,供應自家開設的海鮮餐廳貨源。由於偏僻路遠,比交通較方便的西貢墟人少得多了,這天召的士入去,左拐右轉,越過山嶺狹路,才來到。
  未下車,我們透過車窗看見無盡的大海,一下車,小狗阿BEE就雀躍起來,他平日住在市區,生活地方淺窄人多,現在身於廣闊的郊外,當然十分開心了。我們也很開心,這裏景色與香港市區大異,空氣清新,地廣人稀,還伴著翠綠海色,與秋意很相襯。布袋澳取名真的很妥貼,由於海面入口的山嘴阻擋了太平洋的大波大浪,還有兩面的山抵住了大風,這天雖有微風吹入,不過海面依舊平靜,魚排只是在海面輕微上下恍動,整個布袋澳真的就像套在布袋中的海灣,無風無浪。
  我們下了的士,沿小路往山坡下的布袋澳村走去,小狗阿Bee在前面引路,拉著我們往前去。布袋澳村的房子,都是一兩層高,有混凝土或磚石構築的小房子,有時村民還在外面空地用木板鋅鐵搭建小棚,擴闊生活空間,這時便見幾位老人在棚子下聊天。想來甚是奇特,香港地小,加上政府管理過度,要是在市區,政府多會清拆這些居民搭建的僭建物,再檢控犯事者。我小時候住在鑽石山木屋區,那時是八十年代中,香港在鬧市仍然保留的木屋區已經很少了,木屋區雖然叫鑽石山,可是不是一塊富貴地,沿著地面水平的大馬路,往山腳延綿,都是亂糟糟的木屋,還額外加上不少非法僭建物,直到八十年代中,殖民地政府計劃興建大老山隧道,宣佈清拆木屋區,這些齷齪木屋群才消失,而政府也安置我們遷往藍田新簇簇的公屋。現在遊覽布袋澳,就想起童年住的鑽石山。布袋澳也勾起媽的童年回憶,她說小時候住在鑽石山旁的牛池灣村,村內的巷里格局就與布袋澳相類。媽結婚後遷出牛池灣村,但她仍然深深懷念那裏的幽靜生活,常說有錢便在那裏買一間房子。的確,香港現在愈來愈多人,大廈愈建愈高,在市區已難找到人少安靜之地,政府也不會放過市民僭建的建築,在布袋澳找到與我及媽童年的家相似之地,難免覺得親切。
  走到村中心,有一個稍大的空地,空地之盡有一間洪聖廟,在香港也有不少地方有洪聖廟,只是我孤陋寡聞,不知道所祀者是誰。立刻上網找維基百科,才知道香港有廿多所洪聖古廟,「洪聖大王」原名洪熙,是唐代廣州刺史,他為官清廉,致力推廣天文地理惠澤商旅漁民。洪熙過世後封「洪聖」,至宋代封為「南海洪聖廣利王」,成了漁民守護神,香港以前是漁港,難怪有這麼多洪聖古廟了。至於現在布袋澳所見一所,則是1817年重修的古蹟。事實上香港地小,不少地方經歷移山填海,有很多本來在海邊的洪聖古廟現在早已埋沒在內陸鬧市,那又怎樣保祐海上漁民呢?而且周圍都是高樓大廈,天空變得很小,少了一點幽遠古意,神明也住得不舒服。還是布袋澳的洪聖古廟好,四周雖是民居,卻因是兩層高小房子,不見擁擠,天空還是那麼清,那麼大,出面的海面仍舊平靜,比鬧市的洪聖古廟環境好得多了,想來要是洪聖爺想渡假,也會選擇落腳布袋澳吧?
  拐入洪聖古廟左手邊小巷,穿過兩旁小屋間的窄道,就像走入時光隧道,過了幾分鐘,豁然開朗,終於走出房子陣。一出去,旁邊是一個石攤,再出面就是平靜的水道與對面的山嶺,我們沿小路走,走到盡頭,前無去路,盡頭是幾個小小神壇,安放龍王地母神位,在向海一邊放了一張神檯,上面插了幾枝線香,擺了幾個水果與茶杯,再前面安放了一塊橢圓形石頭,相信就是民間的石敢當。很少見到這些民間神祇,在香港不少舊社區,隨老人去世,政府清拆,原有社會脈絡毀滅了,這些民間信仰自然煙消雲散,現在多在郊外村落才可以見到。這又印證了人類摧枯拉朽的力量有多強大,即使法力無邊的神祇,也要被人逼走,想不到到了布袋澳,卻在山光水影之間看到民間神祇,可算是我們與衪們的緣份。現在香港興起一片本土熱潮,不少人在網絡上重建本土文化,但要是想了解最悠遠的本土,知道英國人未帶來現代化之前的香港,還是要親身來到郊外鄉村搜尋,一旦出了郊區,就很難再見這些最本土的文化了。
  布袋澳出面就是清水灣,中小學時秋季旅行,總有兩三次的目的地在這裏。清水灣灣如其名,水清沙幼,面朝大海,附近樹木蒼翠,是香港有名的後花園。有法例保護,這裏自然環境少受破壞,秋日來到這裏都覺愜意。布袋澳鄰近清水灣,漁人得利,也受到環境條例護澤,雖然不是郊野公園,環境也很美好。回家後上網找布袋澳的資料,才發覺在山坡上有一排叫翡翠別墅的豪華獨立屋,可以望海,環境清幽,當然價錢也是天價,看到翡翠別墅的環境,心中一動,香港的社會與自然環境每況愈下,要是買六合彩中了頭獎,提早退休,買下其中一間房子避世也很好,不過很快就打消了念頭,要是極權政府要消滅市民的自由與公民權,那躲到布袋澳也於事無補啊!在布袋澳隔山之旁的將軍澳,本來是很深的水灣,有魷魚灣、坑口、調景嶺等幾條村,還有一個船廠,山明水秀,直到八十年代中,殖民地政府發展新市鎮,在這裏填海,海灣變成陸地,只剩下窄窄的出水通道,旁邊的山還削成垃圾堆填區,將軍澳從此變身人口密集的市鎮。由此可見,政府的發展之手要是想摧毀一座山,一方水,實在易如反掌。1997年主權移交後掌權者又更霸道了,近來還說要縮減郊野公園的地建房子,縱使身在布袋澳也難逃劫數。
  記得在那個秋風和緩之日,本來在布袋澳的青山綠水中覺得愜意,不過一想到城市的發展魔爪,又覺得心情再沒有那麼輕快,但腦海中突然浮現古人說過:「小隱隱於野,大隱隱於市」,實在很有道理,我們的客觀物理位置有時難以改動,但精神卻隨心念轉變,就像我身在布袋澳仍受發展困擾,反過來要是心中坦然,那麼即使位處鬧市也會覺得安樂。蘇東坡有一闋很出名的《定風波》,原詞是:
常羨人間琢玉郎,天應乞與點酥娘。自作清歌傳皓齒,風起,雪飛炎海變清涼。萬里歸來年愈少,微笑,笑時猶帶嶺梅香。試問嶺南應不好?卻道,此心安處是吾鄉。
布袋澳是好地方,不過始終是外在的世界,會隨時局變化,自己不能控制,而永遠與自己同在的,仍是我們的內心世界,心若安,則景隨心變。
  又或者可以再斟酌「大隱隱於市」這句話,這個大隱面對大城市的風浪,仍然內心平靜,想來心中定是有堅毅含忍的意志,才令他不會被風浪折服。我想起2014年又是秋天的一株虎尾蘭,2014年香港爆發雨傘革命,市民佔據鬧市要衢與政府抗爭,有人在政府總部出面的夏慤道馬路中心,本來用來豎立欄杆的小洞中敷上沃土,再種上虎尾蘭,象徵環境險惡,小生命仍然勇於存活下去,我那個秋夜行在馬路上,看見種植者為虎尾蘭淋水,覺得心中很平靜,抗爭的市民自當如虎尾蘭一樣安靜自持,不動如山,這樣才能抵抗外在的險惡環境啊!雨傘運動完結後,夏慤道又再變得車水馬龍,虎尾蘭不知去向,但牠已在我心中紮根,只是後來又被香港的陰霾淹沒。這時在布袋澳的青山綠水之中,小狗阿Bee怡然自得地在我腳邊跑跳,這棵不屈虎尾蘭又穿越香港的陰霾在我心中萌發。
  佛家講緣起,一切的果都由之前的因種下,萬事萬物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,那棵夏慤道的虎尾蘭雖然不知去向,但牠早已在不少人心中綻放。「大隱隱於市」的堅毅者要是面對強權,一定身在漩渦卻奮力抵抗,但內心仍然不動如山,畢竟仁者無敵,最慈悲有義的人心中亦有最安靜的力量。正所謂成住壞空,世界會生成持續,毀壞空寂,有人覺得世界最終走向空寂,不覺哀傷,但那錯誤了解佛教的世界觀了,那應該是一個圓形循環,的確世界會由生到死,但不要忘了世界死後會重生,生生不息。即使美麗的布袋澳以至整個香港衰頹崩壞,但要是她們身在宇宙的循環之中,那總會重新萌芽成長。不知我有沒有年壽見到她們再次生意盎然,但如果我現在播種,等未來的香港小孩看見土地綻出美麗的花,也是美事。
  那晚吃完海鮮,已是晚上九時多。布袋澳的街燈昏黃,映落海面泛起一片片光塊,行過狹仄小道,兩旁住家有時透出燈光與電視聲,整個布袋澳的時空被無形袋子包裹著,時間不類市區之急之快,走得又慢又靜。我們一行人悄悄走過巷弄,召了Uber回家,回家時,我抱著小狗阿Bee,心想這個美好的地方一定不能被人破壞,要留給小狗將來再去玩耍。我不是政府權貴有能力控制一地生死,但我仍然相信文學有無用之用,有時可以抒情,有時可以抗爭,誰知道在紙上建立一個布袋澳,等待大家知道布袋澳之美,哪知道最後會不會保留到現實中的布袋澳?一念及此,回家時就覺得特別沈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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